乾宁宫内。
“晏淮瀚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在朕看不见的地方只手遮天,他本就该死。这件事唯一的惊喜就是皇后入局了,她既然想玩,就让她玩个开心。”
祥云状的日光从錡窗筛进来,迟奚祉的骨相流畅,光影勾勒凌厉的线条,招眼的五官妖冶,眸底却沉了层薄雾。
杨宗端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很沉静,“只是臣不明白娘娘为什么执意要晏淮瀚死?”
昨夜诏狱传来消息,罪臣晏淮瀚七窍流血而亡,他的身上有几个啮齿痕,严重的还被咬下去了几块肉,经仵作查验,他的四肢腐烂、生了黑斑。
看样子是黑死病。
怕传染,当晚就立刻将他送去火化了,连个全尸也未留下。
旁人不知,可杨宗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室内沉默一阵,而后被一声短促的笑打破。迟奚祉意态轻慢,难说什么心思,“不重要。”
一夜未睡,杨宗思量了很久,香炉的浓香袅袅升起,他端杯饮了口凉透了的茶水,缓缓揣测道:“陛下是想把苻沛灭国的责任全部推到晏淮瀚的身上吗?”
迟奚祉压低眉骨,将袖口沾染的灰烬捻开,笑意有些冷淡,也夹了讥意,“他一个人可不够。”
今日在朝堂之上,迟奚祉差人将那几本账簿呈了上来,还有一个炭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起身拿起那一沓沉厚的账簿,信手扔进了炭盆里。
火星乍起,迸溅在半空,衬得他那张涔凉含笑的脸多了几分人情味,“晏淮瀚既伏辜,事具此止,妄有论列,同罪以罚。”
抬眸间,和底下站着的迟尧诩对上视线,对方朝他展笑,不过迟奚祉却没多留意他,轻轻掠过。
始作俑者已经死了,这就是最好结尾的时候。很明显,迟奚祉不想再计较了,他倦了,同时,他也想给未唱的戏留个戏台子。
如今这个做法是最恰当的。
杨宗看着他指尖碾碎灰烬,而后轻轻扬了扬那微尘,闻言一愣,在他看来,上位不追究不是因为害怕朝廷不稳,而是担心后宫之人陷局太深,“陛下不担心哪天被枕边人反咬一口吗?”
农夫与蛇,东郭与狼。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明码标价,隆冬漫漫不一定是自由,但春风强劲也是牢笼。
迟奚祉嗤笑了声,摩挲在腕侧的那道牙痕上,“她不敢。”
笑话,他现在连她恢复记忆都不怕了。
杨宗还是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转了转手间的茶杯,一针见血道:“霁岱,你护短护得没有逻辑和道理。”
“杨学士,你也不要总将她想做尤太妃,朕也不是先帝。”迟奚祉唇笑眼无笑,他指尖微微用力往那处牙痕压了下去,原本结痂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血丝来,“她只不过是贪玩儿了些,小孩子心性,没有能耐干涉前朝的事。”
让元知酌批几本奏疏都不愿意,颠弄皇权,她做不到这份上。
她不是妖后,而他也不屑于收集替身。
话说到这份上,杨宗识陪笑了下,默默品茶,只能暗自感慨——这位年轻的中宫皇后好手段,狠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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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空蒙的细雨自瓦当流下,风吹玉振,昏间醉着秋色的木槿花决绝落下,砸在碎石铺成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