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殿下是来可怜我的吗?”晏淮瀚穿着不合身的囚衣,一只腿屈着,另外一只搭在草床下面。
往日里儒雅得体的样貌不复存在,他的脸上挂了彩,灰尘和干草蒙在发丝和脸颊上,此时他也无暇顾及了,只是听到走近的脚步还有锁开的声响,他才缓缓睁眼。
见到来者,他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元知酌穿着华贵的衣裙,金丝暗纹,牡丹飞龙,发髻上的金簪玉器散发着熠熠光芒,倒是与这肮脏腌臜的诏狱格格不入。
几个侍卫将手里的吃食和酒盏放下,微微施礼便退了下去。
“我从来不会可怜人,也不会可怜你。”元知酌擦了擦角落里的小木椅,解开身上的狐裘盖在晏淮瀚的身上,接着落座下来。
她挽袖斟酒,第一杯递到了他的手边,问他:“喝吗?”
晏淮瀚的手拢着身上狐裘,一个挺身,从草席上下来,坐在元知酌的对面,他接过酒樽,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酒液润过干涸的唇,他盯着她自嘲道:“殿下想喝酒何必到这诏狱里来找酒友。”
破旧的小桌上燃着一盏黑黄的油灯,只有一根灯芯,摆着的几道热食冒着香气,品相精致。
元知酌倒了第二杯酒,轻轻低头渳了口,在地底深藏二十年的醇酒,入口便是烧胃的辣,“你在这吃了不少苦头吧?”
“都说是我应得的。”晏淮瀚的指甲沟里藏污纳垢,他结痂的指腹磨在杯壁上,“可谁又懂我的苦衷?”
白衣卿相,无功名傍身,无显赫的家世背景,他第一次参加“雅集”时,来者皆是丝绸缎带,只有他是粗布麻绳。
天差地别的对比,他怎会无慕艳之意?
如今为官不过三载,他自问工于谋国,只是贪图了荣华富贵就要落到如此地步,夜深时分也常怨恨,上位对他是否太过狠心了?
晏淮瀚不甘心,他不甘心。
元知酌笑了笑,抬手替他再次斟满,话语掷地有声,“我可以救你,但你不能毫发无伤地走出这儿。”
晏淮瀚的视线缓缓移动,不知对她话里的深意明白几分,没有回答,只是斟酒、饮酒。
——
从诏狱出来,天色已暗,元知酌手里提着酒壶,步调虚浮地往外走。
“殿下真是面若芙蓉,心若蛇蝎啊。”几声鼓掌处旁边的角落里传来,一道谑笑的男声弥散在夜色里。
元知酌顿下脚步,纵使千杯不醉,几杯烈酒下肚也难受,她掀起裙摆蹲坐在阶梯上,视线懒懒地扫过去,冷笑了声,“话说的这么难听干什么?晏淮瀚如果在诏狱里出事了,朝廷势力重新洗牌,对楚王百利无一害。”
晏淮瀚是上位面前的红人,也是能臣,虽四处拉拢人心,但有没有犯上作乱的行径,好端端地死在诏狱里,那些被他收买贿赂的大臣们怕是人心惶惶,朝堂上下暗流涌动,而迟奚祉手里的那几本账簿无论追究与否都将引起一派的不满。
迟尧诩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就算有人背地里不满,这北燕的天下还是在他迟奚祉手里,几个人心有什么用?”迟尧诩扭了扭脖子,他的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浑身染了暮冬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