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附近,一家高档饭店的包厢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满桌珍馐佳肴热气腾腾,气氛却凝滞得令人窒息。
季昌明今晚很尽心,反贪处几个办公室加上内勤,十几号人一个不落,全被他拉了过来,名义上是为新来的副局长接风洗尘。
桌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横着一杆无形的秤,不动声色地掂量着主位上那位新来的副局长。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心惊。祁同伟没摆任何官架子,谁来敬酒,他都微笑颔首,杯到即干,一饮而尽。
他谈吐风趣,从吕州的经济发展聊到省台的天气预报,能跟桌上任何一个人都聊得热火朝天。
唯独对本职工作,对办案,他绝口不提。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滴水不漏,就越让某些人心里发毛。
那是一种被巨兽盯上的恐惧,却看不清獠牙在何处。
角落里,侯亮平端着酒杯,只觉得屁股下的椅子长满了针。他今天特意选了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全程埋着头,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可那道平和的视线,总像探照灯般,时隐时现地扫过他所在的角落。每一次,侯亮平的后背就僵硬一分,冷汗就多冒出一层。
祁同伟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精准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说起来,我也是汉东大学毕业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座的各位,应该有不少是我的学长学姐,当然,肯定也有我的学弟学妹。”
此话一出,满桌的拘谨顿时消散大半,气氛瞬间热络起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亲近的笑容。校友关系,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张拉近距离的好牌。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副主任,像是抓住了表现机会,突然高声说道。
“祁处,您说得太巧了!我们处今年刚进了个新人,也是汉大毕业的,正宗的学弟!”
那人的手,直直地指向了角落。“侯亮平,快,起来给祁处敬个酒啊!”
唰!一瞬间,满桌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侯亮平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动作太大,杯子里的白酒都晃荡出来,洒在了手背上,冰凉刺骨。
“祁……祁处长,我……我是汉东大学政法系92级的,侯亮平。”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祁同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让人根本看不出喜怒。
他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句。“哦?那你是高育良老师的学生吧?”
轰!侯亮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祁同伟这是装傻还是故意嘲讽自己。
“是……是的,高老师……是我的恩师。”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把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酒杯,隔着大半个桌子,遥遥向侯亮平示意。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不光是校友,还是同门。”
“高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啊。”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瞬间煞白的脸,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有淡淡的讥讽。
上一世,这层关系是你侯亮平踩着我往上爬的资本。这一世,它只会变成你午夜梦回的梦魇。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关照。”
说完,祁同伟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姿态从容。
侯亮平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本能,机械地举起酒杯,狠狠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和胃壁,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发抖。这哪里是关照!这分明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侯亮平越想越怕,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成了小溪,顺着鬓角滑落。
又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熬了几分钟,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凌迟,猛地捂住肚子,弯下腰,脸上挤出痛苦万分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走到季昌明身边。
“季……季处,对不住,我这老胃病……突然犯了,疼得受不了,我……我得先走一步,去趟医院……”
季昌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明哲保身。他点了点头:“行,身体要紧,快去吧。”
侯亮平如蒙大赦,连跟祁同伟这个正主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包厢。
门外冰冷的夜风一吹,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是怕。他没有去医院,而是慌不择路地冲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声音都在颤抖。
“师傅,去……去汉东大学家属大院!”
……
汉东大学,家属大院。夜色已深。高育良刚洗完澡,换上舒适的丝质睡衣,正靠在沙发里,戴着老花镜看晚间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