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瞬间钉在四儿惨白的脸上。“哦?四儿?”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好个不怕臊的蹄子!背地里说的,什么‘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那嘴里吐出来的金玉良言?打量着我隔得远,就不知道你们这起小妖精的把戏了?”
四儿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死灰。她惊恐地抬头,撞进王夫人洞悉一切、冰冷厌恶的眼神里。那话,是她和宝玉玩笑时,躲在假山石后悄悄说的!怎会…怎会传到太太耳朵里?!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她,眼泪断了线似的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王夫人不再看她,那嫌恶的眼神像丢开一块脏抹布。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娇艳、此刻却写满惊惶的脸:“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 每一个字,都裹着淬毒的冰碴子。
怡红院,成了刑场。晴雯被架出去时,病得只剩一口气。芳官被指为“戏子没好人”,哭喊着被拖走。四儿,连同几个王夫人看着“妖娆不顺眼”的,一并被堵了嘴撵了出去。袭人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里衣,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认出了那些被精准点出的阴私话,每一句都只可能在怡红院这方小天地里流传。告密者,就在这院子里!就在这些看似恭顺、垂首侍立的老婆子中间!
风暴过后,怡红院一片死寂。残花败叶被踩进泥里,零落不堪。院墙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是哪个被撵丫头的最后哀音。廊下阴影里,李嬷嬷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拐杖,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踱着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沟壑纵横,像一块干涸龟裂的河床。浑浊的老眼扫过空了许多的下房,扫过那些紧闭的、曾经传出过娇笑的门窗。
拐杖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一声声,敲在劫后余生的丫头们紧绷的神经上。她走得很慢,享受着这死寂,享受着空气里残留的惊恐气息。曾几何时,这些小蹄子在她面前何等轻狂?她这奶过哥儿的体面嬷嬷,竟被视若无物!那枫露茶的羞辱,那被称作“老货”的轻蔑,那被彻底遗忘在角落的孤冷……像无数根毒刺,日日夜夜扎在她日渐衰朽的心上。
王善保家的告倒了晴雯,不过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真正递上那致命一刀、让王夫人彻底发狂清洗的,是她!是她凭着对这院子角角落落的熟悉,凭着几十年练就的察言观色,更凭着积攒了太久的怨毒,将那些丫头们得意忘形时吐露的、自以为隐秘的私语,一字不漏地记下,再淬上最恶毒的揣测,裹挟在“为哥儿好”的大旗下,递到了王夫人最恐惧的命门上。
四儿那句天真的“夫妻”戏言,芳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都成了她复仇的砝码。看着她们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李嬷嬷心里那口憋了太久的浊气,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出来。她干瘪的嘴唇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随即又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她踱到院门口,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王夫人正房那肃穆的飞檐。屋里的太太此刻想必是舒坦了些,觉得自己替儿子扫清了“祸害”吧?李嬷嬷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只那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深宅大院,终究是容不下无用之人的一点念想,也容不下失势者的半分尊严。她佝偻的背影融进暮色里,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却依旧散发着陈腐奶腥气的旧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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