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镇压者们愣了一愣。
怎么就突然不打了?莫非有诈?
不只是敌对的镇压者们,就连陈三身后的起义者们也愣了。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打出如此大好的局面,莫非要轻易放弃么?
赵乾急了,他乃是本次起义的重要头目,与陈三十分要好平素,陈三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唯独这一次,不明所以了。不明所以的赵乾连忙低声喝道:“陈头儿!”
陈三扭过头,朝他笑了笑,随即回头,以唐古坨语说道:“就在刚才,我们的卖身契全都已经被销毁了,我不打了,你们呢,还打么?”
卖身契被销毁了?
这一条消息令胡儿商奴们陷入了更加深层次的沉默。
他们的确算得上是格西府的死忠份子,站在陈三等人的角度来看,这帮胡儿商奴简直就是冥顽不灵,不开化。都是做奴隶,这帮胡儿为着贵人们手指缝里流出的些许好处就搭上性命,值当什么?
陈三没有考虑过,对于这些胡儿们来说,为着那一点点好处拼处,的确就是值当的。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多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倘若没有真正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过,人与人之间很可能是根本无法共情的。
譬如说,同样的做奴隶。
陈三这些夏人满打满算也只做了三代奴隶,且第二三代起就已经有了些“二等公民”的意思,这种身份提升对于原本是自耕农的陈三们没有多少吸引力,但……对于已经做了起码五百年的胡儿商奴们来说,一个“柴巴”的身份,已经足够令他们为之拼死奋战。
“固穷”的生命只能换来一根草绳,可……“柴巴”,理论上是允许拥有自己的土地的。
虽然实际情况是“柴巴”们一般也还是没有自己的土地,但做佃户,还是远比做贵族家里养的两脚牲畜要好的。
王庭的阶级并不永远是固化的,在极少数可以获取阶级跃迁的机会中,从军是最为普遍的选择。从“固穷”到“柴巴”,即使如此有限的跃升也并非人人都有机会,王庭军队仅仅依靠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能激发出农奴们最广泛的活力,假设这种力度的跃迁渠道是人人都有机会的呢?
王庭至今没有放开渠道、令人人都做“柴巴”,非是不肯,实是不能。“柴巴”理论上是自耕农一类的阶级,虽然在实际情况中他们是佃农,绝大多数仍旧还是没有土地、半依附于贵族存在,但最起码已经有了一点自己的财产。倘若运气好,碰到收成不错的年份,也许还能勉强养活一家。
当“柴巴”不是一点财产的事,代表的含义是:有限的权力。
哪怕是最有限的权力,那也还是自己的权力,不是么?
在这套叙事之中,格西府却因为自身的立场,成为了规则之外的漏洞。
众所周知,格西府的利益并不完全在于土地,更加依赖的是商业。正因如此,他们对于“柴巴”“自耕农”的身份是可以大手大脚一些的。对于格西府来说,土地上的产出并非收入的大头,随着王庭领土的扩张,他们自然而然就能获得更多的土地。在这种背景下,赏赐一些土地给自己的商奴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给了这些商奴土地,他们仍旧还是要替格西府打工、替王庭和格西府交税、还庙债,也没有多少区别。
正是这种思想指导之下,格西府麾下的武装商奴们几乎人人都可以成为“柴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不希望自己的阶级跃迁、财富增加呢?
是以今夜陈三率人起义时,这帮胡儿商奴们表现得最是积极——依靠着旭日商行,他们的日子已经好转了一些,这时候突然冒出了威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人为危机,岂有不拼命的道理。
然而眼下情况又有不同了。
专门装卖身契的房间,被大火烧毁了,卖身契,全都没了!
卖身契都没了,他们已经彻底自由了,这还打个什么?
“我们没了卖身契?”一个甲奴试探着问陈三,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陈三点了点头,说:“千真万确。”
当啷。
一个胡儿商奴丢了武器,低声说道:“我不想打了。”
有了这个人带头,很快就响起了一连串丢弃武器的声音。
一个颇有威望的术士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苦笑着朝陈三举了手,示意自己投降:“我们……也不打了。”
他们也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旭日商行养这些术士,提供优厚待遇,主要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旭日商行的利益有许多,但最核心的利益却毫无疑问是手里这支武装商奴。
有了这支私人部曲,旭日商行乃至其背后的格西府才有资格维护那些脆弱却价值万金的渠道。因此,卖身契就是保证旭日商行能够牢牢掌握住这支私人部曲的关键。
现在,商奴们的卖身契都被彻底付之一炬,约束商奴们的东西都没了,还打个屁。
“可……我们不做奴隶,还能做什么?王庭是肯定回不去了……”
另一个看似是头头的胡儿商奴喃喃自语,眼中、面上全是迷茫。
“我们就算回了格西府,只怕也……”
几个术士们也面露恐惧。
正在此时,门外一个声音大吼:“那就跟我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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