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祺派往宿州接应的一行人,所受乃为密令,只有萧元祺一人知晓其行进的道路,然而既要前去接应,便绝不可能绕远路,是以总有几处必经之道。
而在这几条必经之道上,玄澈都已安排好了伏兵。
一如萧璧凌所想,萧清瑜并未直奔那些伏兵而去,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去见一个人。
日落西沉,山间青翠的绿树,都被蒙上昏黄。
“我要的人呢?”萧清瑜一手提着出鞘的流采,冷眼望着眼前那个形如鬼魅的男人。
他是如此落拓,已然忘了如昔日那般用高华的气度隐藏最真实的自己。
“萧公子是知道的,”鬼烛不慌不忙道,“人在玄尊主手里,我如何能带她出来?”
萧清瑜唇角微挑,笑容轻蔑而又凄凉:“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么?若非是你先背叛我母亲,她又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公子此言差矣,”鬼烛摇头,啧啧两声道,“若非是夫人贪心,这世上又岂会有萧清琰?”
“何意?”萧清瑜眸光一紧。
“公子不妨想想,”鬼烛负手在树影间来回踱步,神情悠哉,“韩夫人——不,是冉夫人,原本是这飞云居内唯一的女主人,却非要为了博取你父亲的关爱而诈死还魂,若不是她自己先放弃了原配夫人的位置,陈梦瑶又哪来的资格,做这个续弦?”
萧清瑜依旧冷眼望着他,只等着听他接下来还能放出什么屁。
“在此之后,”鬼烛继续说道,“她施计利用成景彰夫妇,得以重回飞云居,却偏生妒心,让陈梦瑶的孩子胎中带病——试着想想,你那位大哥,于武学之上有着那般常人不可及的天分,若他不是如今这般病弱之躯,你比起他,又能算得了什么?”
萧清瑜瞳孔一缩,额前青筋爆起,却仍是按捺着未动。
同样按兵不动的,还有藏身于这二人两丈之外一棵古榕茂叶之后的萧璧凌。
鬼烛的这句话,不仅是萧清瑜听得动怒,这一字字传到萧璧凌耳中,也令他心凉之余,怒火难遏。
如此说来,萧清玦本该是身强体健,毫无病痛之人。
想来他如今这般羸弱,就是拜韩颖与鬼烛所赐了。兴许,当年还得谢谢萧元祺对母亲的“赶尽杀绝”,让她不得不逃回襄州待产,否则如今飞云居里病恹恹的公子哥,就不止萧清玦一个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萧清瑜瞥了一眼鬼烛,面无表情问道。
“我还知道,你母子二人做过的许多龌龊事,”鬼烛伸出食指,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将食指摇了摇,道,“不说了,不说了,不然萧公子你发怒,不得把我杀了吗?”
萧清瑜抬手,将流采指向鬼烛眉心,道:“把我母亲带来,我必按约行事。”
“不必了,”鬼烛嘿嘿一笑,道,“玄尊主说,萧元祺已对你起了疑,这一回就请公子好生歇着,不必出手了。”
“你……”
“所以说,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想用各大门派数以千计的性命,换一个韩颖?”萧璧凌疑问已解,又仔细听辨过周遭动静,确信再无旁人,加之算来援兵将至,也无需继续躲藏,便索性现了身。
他跃下那株古榕,迎着二人诧异的目光,走上前去,在离萧清瑜丈余之外时,方停下脚步,道:“你这算盘打得精妙,可惜,根本不被玄澈放在眼里。”
鬼烛见了萧璧凌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却仰天大笑出声:“哈哈哈哈,真不愧是能杀了夜罗刹的人,萧公子……哦不,是两位萧公子,你们的账,是不是还得先我之前清算?”
“萧璧凌……”萧清瑜暗暗咬牙,见他已抬足上前,正待出手,却听得一缕轻音传入耳中,“先把他拿下,你我之事,搁后再议。”
他心中虽对着母子二人厌恶至极,却能分得出眼前轻重缓急,鬼烛这厮心思诡谲难测,又是游走于镜渊与白鹿先生的关键人物,更何况还牵涉到飞云居这二十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决计不可放过。
日头已完全沉入山谷,正逢弦月之夜,光芒清冷疏淡,月光卷上寒铁,流采、玄苍双剑势如白虹,于鬼烛身前身后夹击而去,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鬼烛胸前的刹那,萧清瑜手中流采却忽然向上倾斜,越过鬼烛肩头,直逼萧璧凌面门而去。
他终究是放不下执念,将萧璧凌看作了心头最大的祸患。
好在萧璧凌早有防备,足间在地面凌虚一点,向后翻跃闪避开来,而鬼烛也趁着这个空当,施展星罗步的身法,疾纵而逃。
“真是糊涂,”萧璧凌直视萧清瑜布满血丝的双眸,不觉摇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想要借势翻盘,也不该选择这样的人合作。”
萧清瑜为虚妄所迷,手中流采只有去势,却无还招,正是弃了防守,全心予以攻势,可这样的招式,虽迅猛非凡,却令周身空门大开,若在从前,萧璧凌因内伤所限,必然不是对手,可如今碎玉诀的心法他已逐渐融会贯通,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破绽百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约莫过了三四十招,萧清瑜劣势愈险,他自幼便将之视为此生大敌,心中胜负之欲极强,因而愈露败相,便愈加不服,愈是不服,便愈是求胜心切,因而败相愈明,直到被萧璧凌一剑挑破手腕,令流采脱手划出,这才慌乱退后几步,弃了剑鞘,提气纵步而逃。
萧璧凌将流采接在手中,却并未去追,只是定定看着他身形渐远,直至消失,这才俯身拾起剑鞘,将流采收回其中,长长舒了口气。
他仰首望向夜空,掐算着时日,想着高昱等人应当到了,便大步下山,打算迎接。
再往下一步,便只需留意玄澈的人了。
他在山脚倚着一棵老树,等着高昱等人到来,期间想起自回齐州之后所历种种,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重入江湖不过两年光景,一切却已是天翻地覆,真不知道,若是十三年前他便主动回去,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几年,唯一让他觉得这人世间还有些意趣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公子?”远远传来高昱的话音,将他思绪打断。
萧璧凌闻声回头,只见一行人正由远至近,朝他走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高昱同黄鸣松二人。
“怎么就您一个人?”高昱小跑几步走了上来,“情形如何?”
“没什么大事,”萧璧凌仔细想了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此行最令他震惊的,应当就是萧清玦的病情来历了,半晌,他摇摇头道,“依旧按照此前我所说过的那样,等一切了解,有些话,还是等我亲自回去说。”
言罢,便要离开,就在此时,萧璧凌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却瞥见方才他靠过的那棵老树枝干间,有个十分眼熟的印记。
他愣了一瞬,便即上前查看,时才发觉,这是扶风阁内传递信号的标记,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算起行程,周素妍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济宁路辖内,留下这印记之人,又会是谁呢?
“公子你在看什么?”高昱见萧璧凌忽然对着一棵树发呆,不觉上前问道。
“没什么,”萧璧凌将目光从树干上挪开,随即将流采交给高昱,道,“这是我找大哥借来的,等完成了我之前交代你们的事,便把它带回去罢。”
“公子不与我们同行吗?”高昱不解道。
“发生何事了?”黄鸣松看了看身旁弟兄,亦上前一步,冲萧璧凌问道,“二公子莫非……”
“不必多想,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萧璧凌说着,顺手便用背在身后的右手,握着玄苍剑鞘,将树干上的记号抹去,向后退出几步,即刻纵上树顶,踏着霜叶,一路向着记号所指的方向而去。
高昱等人虽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好依言而行。
萧璧凌循着那些不知是谁留下的记号,一直上了山路,到了一处半山腰方才停下。
那些记号,到此便不见了。
他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妄自放下戒心,于是环视周围一遭,见不远处有块两人多高的巨大岩石,便朝它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了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还没走出几步,却忽然望见一抹沾着猩红血色的墨灰色衣摆,出现在眼前。
从那巨岩之后走出来的人,竟是苏易!
萧璧凌一愣:“素妍没把你留在金陵?”
“你便如此不想见到我吗?”苏易苦笑,目色凄清,“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觉得我太过落魄,不配入你眼中吗?”
“你又发什么瘟?”萧璧凌只觉得此人敏感过激得可怕,然而见他只是露出半个身子,还有一只手藏在巨石之后,登时便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想做什么?”
苏易唇角上挑,似是在笑,笑得有些勉强,又有几分狰狞。
这笑容很快僵在了他的脸上,那只藏在巨石后的右手随之大力收回,将一个女人拎到跟前。
那是个憔悴不已,浑身上下布满血痕的女人。她的衣裳被血水染红了大半,发髻亦散乱不堪,然而即使凌乱落魄至此,容颜也依旧明艳,显得楚楚动人。
“茹薇!”萧璧凌本能唤出她名字,便要走上前来。
然而这时,苏易却横剑架上她脖颈。
“你怎么来了?”沈茹薇见了萧璧凌,身形一僵,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眉心一沉,冲他喝道,“快走!”
她身负重伤,又被灌下了大量压制内息的药物,仅剩的力气不过才喊出这两个字,便不得不低下头去,发出沉重的喘息。
“你就站在那别动!”苏易眼底闪过一抹惊惶,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萧璧凌眉心微微一颤:“你放开她。”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说得极其压抑,也极其艰难。因恐这厮伤人,他的脚步只是微微抬了抬,便又落回原地。
他见沈茹薇这般情状,心中只剩了忧虑与心疼,已然顾不上细想原本武功远胜于苏易的她,究竟是如何落在这厮手中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究竟哪里好?”苏易侧目打量起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手中长剑缓缓上移,剑锋向下,紧紧贴着沈茹薇一侧脸颊,斜眼望了她片刻,眼中逐渐显露凶光,“目中无人,性情乖张,除了这张脸,勉强还让人看得下去,我真不知她还有何可取之处。”
“你到底想作甚?”萧璧凌对此人的耐心早已被此前的种种折腾消磨干净,听他如此贬损自己心爱之人,怒火更是难以遏制。
“我想做甚?”苏易眸子里闪过一瞬恍惚,过了一会儿,却又嗤笑出声,“她配不上你,却又总是阴魂不散,我得帮帮你呀。”
“苏兄这话大可再说得明白些,”沈茹薇气息稍有缓和,当下稳住呼吸,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对苏易道,“我配不配得上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话若不对他说清楚,即便我死在这儿,再去寻个新的,也还是女人,到时候苏兄你一个个盼着她们死,别说这辈子,恐怕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轮不上呢。”
她含着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对她眼下情状而言,着实不易,话音一落,便好似要虚脱似的,身子也软了下去。
苏易被她道破心思,还嘲讽一番,眼中已有凶光,加之萧璧凌到达此地后,言语间字字句句皆离不开眼前这个女人,便更是令他怒不可遏,于是手中运劲,按下剑锋,在沈茹薇面颊上划出一道寸余长的伤口。
“住手!”萧璧凌一时情急,立刻向前跨出一大步。然而这时苏易却把剑架回了沈茹薇颈项,冲他吼道,“退回去!”
萧璧凌咬牙,暗自握紧了拳,随即望向沈茹薇,见她面色苍白,伤重虚脱之状,心已重重沉了下去。若是她此刻无病无伤,即便只是多些走动的力气,要将她从苏易手中救下,也算不得什么难事,然而此刻这般模样,想要出手救人,却是万万行不通的。
“你看看她这张脸,现在还美么?”苏易冷笑出声,直直盯住萧璧凌的眸子,道,“失去了容貌,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别再得寸进尺,”萧璧凌咬牙,一字一句问道,“到底想要如何?”
“还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无怪乎落魄至今。”沈茹薇气息稍有恢复,即刻出语嘲讽,“苏兄,怎的不说话了?是我方才所言,还不够明白么?”
“你给我闭嘴!”苏易恶狠狠说完,目光转向萧璧凌,眼里蓦地闪过一丝亮光,似期盼,似欢喜,“你都想得起来对不对?我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为何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告诉我,为何你恢复记忆之后,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你告诉我,对你而言,我究竟算是什么?”
听完这话,萧璧凌方将目光从沈茹薇身上移开,迎上他的目光,眼色淡漠,定定说道:“你确定要我说?”
苏易发怵似的吸了口凉气,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璧凌见他如此神情,只冷笑一声,道:“从前是过客,但此刻,却是敌人。”
苏易身子一僵,心立刻沉入谷底。
他两眼充血,恶狠狠看着被他钳制在手里的这个女人。早在很久以前,仇恨的种子早已在他心底种下,无数次眼红嫉妒,让它生根发芽,时至今日,已成参天大树,将他全副心思彻底笼罩于阴暗之下。
萧璧凌见苏易脸色越发转阴,立刻意识到不妙,于是在他即将爆发的一刻,高声喊道:“住手!”
苏易扭头望他,眼中闪过错愕,只见萧璧凌半点迟疑也无,扬手便将玄苍抛了过去,只见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剑在空中翻了一圈,刚好落在苏易身旁,因这大力一抛,那精铁铸成的剑鞘竟将地面洞穿,直直钉入其中,稳而不动,半点摇晃也无。
随后,他抬手点上自身几处大穴,封住经脉之内气息运转关窍,这一举动,便好比自废武功,以至于此时此刻,只要有个力气稍大一些的男人走到他跟前,都能轻而易举将他制服。
“你作甚?”沈茹薇当场愣住。
“现在的我,对你没有威胁了。”萧璧凌微微一展双臂,对苏易说道。他眼中敌意未褪,眼神却多了笃定,然而正待上前,苏易却又唤住了他。
“慢着!”苏易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还不够。”
“你还要如何?”萧璧凌眉心越发紧蹙。
苏易不言,以右臂环着沈茹薇脖颈,将她死死钳制于其中,手中握着的佩剑则向上倾斜,剑锋贴在她脖颈一侧,向耳后延展,而腾出的左手,则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瓷小瓶,朝萧璧凌掷了过去。
萧璧凌扬手接下那只瓷瓶,拿在手中一看,却不由得愣了愣。他认得此物,正是上回苏易将他困于石室当中时,给他所用的药物。
这本应是冯千千的东西,想来必是她生前所留下的,落在苏易手里,刚好被这厮拿来掌控他人。
“服下它!”苏易说这话时,牙根隐隐传出摩擦声,目光定定落在萧璧凌身上,目光凄凉,恨意非但未减,反而增添了许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心里想着的,是萧璧凌能看他一眼,却并未能如愿,眼前这个让他爱极也恨极之人,只是低着头,只是将瓶中仅剩的一颗药丸倒在手心,垂眼凝神细看,根本便将他视之无物。
“想不到夜罗刹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你姓苏的倒是学得有模有样。”沈茹薇看着还能冷笑嘲讽此人,心却已凉了半截。
“你的话还真多。”一把将她从环绕的右臂之中拎出,一剑刺入肋下。
“苏易你……”萧璧凌心下一颤,却见苏易眼底凶光毕露,打断他的话,大声喝道,“还不照做!”
“他若是正常人,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沈茹薇盯住苏易望过来的那对几欲喷出火的眸子,冷笑道,“看我作甚?我都伤成这样,你竟还拿我毫无办法?真是懦夫。”
苏易的眸光霎时冷了下去,眼中寒冽,几如冰霜,握着剑柄的手发出剧烈的颤抖。
若是目光也能杀人,此刻的沈茹薇,必定已百孔千疮。
她神色镇定,心下却焦灼如焚,眼下这般死局,她所能够想到的,也只剩下这一条路。
便是她自己的绝路。
唯有她命殒于此,才能让苏易失去这唯一掌控萧璧凌的筹码。
“沈茹薇!”萧璧凌见苏易情绪即将失控,当即抬高嗓音,喝止她道,“立刻闭嘴,什么也别说了!”
沈茹薇心弦一紧,转而望向萧璧凌,神情似有错愕。
苏易也在这时明白过来她方才激怒他的用意,蓦地朝萧璧凌看去,却刚好瞧见他仰面吞下那颗药丸。
“凌哥哥!”
沈茹薇失声大喊,眼中隐有莹光闪烁。
她身中剧毒,这一喊已然令她力竭,一时之间,已发不出其他声音。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萧璧凌松开捏着那只青花小瓶的手,任由其落地打碎,随着药性发作,他的话音也逐渐开始变得虚弱,“可你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答应我,不论发生何事,切不可轻生死意。”
沈茹薇因着药力,体力仍未回转,此刻依旧说不出任何话,眼角泪如泉涌,心中忧虑,已非她所能控制。
“苏易,你的要求,我已一一照做,”萧璧凌平静道,“现在你还要如何?”
苏易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足间挑起躺在地上的玄苍,迅速从沈茹薇肋下抽出那把不值钱的佩剑,换成玄苍架在她脖颈,一步步挟制着沈茹薇退到巨石之后。
萧璧凌只得踉跄追上。
那巨石之后是个不知名的山洞,洞口丛生的杂草已比人还要高,虽是白日,却因巨石遮挡,只有一半阳光能照进洞,余下的皆是黑暗。萧璧凌追到洞口明亮处,未及找见苏易所在,背后便挨了重重一脚,身子不自觉飞扑出去,跌倒在洞口那一圈阳光所及范围之外的昏暗处。
他艰难坐起,扶着洞内一侧石壁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正看见苏易拎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沈茹薇,像是对待受伤的猎物一般,随意丢在一边。
“给她止血。”萧璧凌口气笃定,不容置辩。
“你怎么还在看着她?”苏易缓缓抬眼,那一瞬间的眼神,竟看得萧璧凌足下一颤,踉跄了半步,险些跌倒。
那对眸子里,像是失了人间的烟火气,忽地附上鬼魅,阴冷至极。
那不是生人该有的眼神,阴恻恻的,唯有地狱深处的魍魉恶鬼,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不着急,”苏易话音也变得阴冷而缥缈,他点上沈茹薇肋下伤口周遭大穴,缓缓提起手中玄苍,道,“你不是问我,究竟想要作甚吗?她死了当然是好事,可要现在就杀了她,反倒是成全了。”
“混账东西,你想干什么!”沈茹薇语带哭腔,霍然抬头,只见苏易眸中突然流露杀意,一剑刺了下来径自洞穿她右肩骨缝,重重钉入后方石壁。这一剑所用劲力之大,令沈茹薇整个身子也跟着一颤,然受困至此,已是动弹不得。
萧璧凌大惊,已然顾不得许多,拖着这副已无力与苏易抗衡的身子,跌跌撞撞奔至沈茹薇跟前,又重重摔倒在地。而令他二人惊讶的是,苏易竟丝毫没有拦阻,反倒收敛眸底杀机,依旧用那如鬼魅般的眼神,居高临下瞧着二人。
“疼吗?”萧璧凌伸手试图把剑拔下,却以失败告终,眼下的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何况刚才还挨了苏易一脚,多出些内伤,怕是连普通人也不如。
“你为何不能明白……即使你一切都听从于他,他也不会放我走,”沈茹薇从吐出第一个字开始,便泣不成声,“为何还要留下任他摆布?离开这不好吗?”
她因失血过多,娟秀的面容已惨白如纸,莫说她已中毒,即便苏易不曾下药,内外伤遍布全身,也难让她有所行动,更何况,那把玄苍还贯穿着她肩骨,将她钉在石壁上,便更是动弹不得。
“若不做任何努力,便任由他伤害你,我不会甘心,”萧璧凌强颜欢笑,“无妨,他总不致要我性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真是心有灵犀。”苏易垂眸,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似有流光闪烁,“我要你这个人,却不要你的心。当然,总有一天,你的心也会在我身上。到了那时,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除非你把它挖出来。”萧璧凌咬牙切齿,却已无力扭转局面。只能尽最大可能保下沈茹薇性命。
“你疯了吗?”沈茹薇瞪大双眼,望着萧璧凌,道,“别答应他!”
“答不答应,他都走不了。”苏易笑中邪态尽显,“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还有什么资格命令他行事?不,别说命令,你连同他说话都不配!”
“走是走不了,”萧璧凌伸手抚摸沈茹薇脸上伤口,眸中俱是怜惜,可嘴里的话,却是对苏易说的,“但令你所想落空,办法还多得很。”
苏易一向有些畏他,因此,纵然此时此刻的萧璧凌已因自封穴道与那药力渗透全身的缘故而虚脱,这般坚决口气说出的话,对苏易也仍旧有着威慑之力。是以苏易怯了,语调也稍稍和缓了些许,道:“你同我走,我便考虑放过她。”
“好。”萧璧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只有一个字,是厌憎或是无奈,苏易无从得知,然而仅仅这一个字,便已足够安抚他内心的躁动。
“你也疯了吗?”沈茹薇只觉难以置信,“你今日应允了他,往后却再无回转余地,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值得你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贱人,闭嘴!”苏易不满她的阻止,当下出言喝道。
“听话,没什么大不了。”萧璧凌仍旧抚摸着沈茹薇面颊,对她勉强露出一丝云淡风轻似的笑,柔声劝慰,“你这么美,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为我搭上性命?”
“对了,”苏易心里得意,已然忘了阻止这二人卿卿我我,而是挑起唇角,“差点忘了说,只是嘴上答应,可远远不够。”
“有话便说。”萧璧凌冷眼道。
知晓此间恩怨的一干人等,早已对这厮好言劝尽,却无丝毫作用。
这般无药可救之人,他也全然不愿再与之置辩。
“这地方很好,”苏易缓缓开口,“你答应我的事,除了说出来,还可以立刻证明给我看。我瞧过四周,方圆数里都是荒山,不会有人打搅的。”
“这里?”萧璧凌的眼里,忽然便空了。
他当然听得明白苏易话里的意思,可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却是他全然无法想象出的画面。
莫大的恐慌感将他完全笼罩,令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姓苏的!”沈茹薇怒火中烧,“你敢碰他试试!”
她一向冷静,平素看来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不论喜怒哀乐皆藏于骨下。
唯有这一回,怒从心起,再也克制不住。
这话音虽弱极,却已是她眼下所剩不多的气力所能喊出的极限,虽不高亢,却听得苏易心下颤了一颤。
已落得这般田地,话里仍旧没有半点绝望,反而气势慑人。
“别再激怒他。”萧璧凌平静说完,心下却变得惶恐,他所惶恐的,并非自身处境,而是她出此一言后,会否又被苏易所伤,以致这副伤痕累累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他将对她的所有担忧都藏于眼底,认真望着她,缓缓说出这话,听得沈茹薇心中悲戚之情愈盛,再度落下泪来。
“这里怎么了?这里很好。”苏易解下带血的氅衣,展开后却随手铺在了一旁空旷的巨大岩石上,随即转向沈茹薇,得意笑道,“也让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你再贬低他半句,方才答应过你的事,便通通作废。”萧璧凌试图平复心绪,心下却偏偏越来越恐惧,他想起顾莲笙的话,也想到了这位长辈几乎被玄澈摧毁一生的经历,仿佛看到了自己日后的一切,看到了今世的尽头,也看到了毁灭。
“那,你肯答应我吗?”苏易轻声问道。
“答应个屁!”沈茹薇一样视礼教于无物,只是修养极高,平素甚少口出污言,然而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大声骂完这四个字,又接着说道,“苏易,你给我记住,今日你胆敢动他分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会让你做不成男人!”她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脸上伤口的血水混着泪水下落,一半凝结在下颌,其余陆续滴落肩头,晕开一滩滩灼目的红。
这等奇耻大辱,她又怎会不知其中滋味?
就在八年前,身处去往东瀛的那艘船上,她几乎做了一整月的噩梦,而那噩梦之中,皆都是吴少钧那狰狞的脸。
她的垂在地面的双手,勉力屈起十指,生生抠起泥沙,甲盖因这大力的摩擦而翻折,渐渐开裂,渗出血丝。
肩上皮肉已肿,却因与剑锋贴合甚紧而无法流出血来,疼到她几乎丧失五感,堪堪麻木。
萧璧凌看了看她,眼眶却已泛红。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不再多说其他。
“我要你亲口回答。”苏易话音有些颤抖,夹杂着异样的兴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萧璧凌仍旧不言,眸中冷光,只如雪山峰顶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寒冽。
“你再不答应,我可就要杀她了。”苏易作势要去握那玄苍剑柄。
“闭上眼睛。”萧璧凌垂眸,对沈茹薇道。
沈茹薇摇头,转而去望苏易,眼中杀意陡增。
苏易妒心顿起,恶狠狠瞪还于她,正待寻个发泄的法子,即将抬起的右臂,却被萧璧凌伸手摁在肩头。
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只觉恶心,目光始终落在洞外,口中无力问道:“告诉我怎么做。”
那对曾经耀眼的双眸,如今已寂如死灰,对着洞外那片天地下耀眼的阳光,渐渐涌出不舍之意。
陈少玄曾予他教诲,男儿须得顶天立地,而如今面对这等令他不齿之事,竟已没了丝毫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