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行动(三)
车队进晋昌府的时候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虽然不比长乐县那样随便派了两个青皮流氓就来糊弄,但城门口的胡儿兵也是一般的哈着气就开了门,点头哈腰的目送着已经空了的车队入城。若非这几个胡儿们周身浓烈的酒气,李明晨险些都要误以为这是群尽忠职守的好汉子了。
唐古坨王庭本身并不禁酒,但军中却是禁酒的。不过就现在这个鬼天气,下巴都能给人冻掉了,这些守城门的家伙在风口上一站就是一天,不喝酒,靠什么暖身子?
这种事,就算是最苛刻的军官老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再说了,这些王庭勇士们喝的酒大多都是就地抢来的,不用王庭负担,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喝就去抢,这是胡儿们约定俗成的事情。王庭从不给军队赏酒,老爷们认为王庭勇士们的烂命不值钱,酒却是值钱的。给农奴们喝酒,这是可耻的浪费。
酿酒需要耗费粮食,粮食何等值钱?给这些农奴们吃糌粑、黑粮都已经让众多的贵族老爷们感到心痛了,他们还想喝酒?酒不要钱吗!
——这里的句式更换些词语,譬如将农奴换作穷鬼,其实也没多少区别。就像长乐的穷鬼只能用煤渣一样,人太穷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有就不错了,挑挑拣拣的,以为自己是老爷么?
人类的悲欢的确并不相同。城门口的胡儿兵们虽然也过的苦哈哈,总算还能有酒喝上几口,而城里的人们大多就只有领救济了。
这种救济已经快成了陇右道的特色,每年总是许多的人受灾逃荒,粥棚也就索性不关了。
这几年来,能在陇右把粥棚长久开下去的,永远都只有那一家。别的地主家总有困难时,唯独这一家,总有粮食。开粥棚的这家似乎很有钱,他们总是有本事从各种渠道搞到粮食;但他们似乎又很抠,他们家的粥从来都是最稀的,常常都看不到几粒米。
不过有一条:这家粥棚的粥虽然稀,但却隔外的甜。这种甜与米的品种、新陈毫无关联,但就是甜,甜得就仿佛有人往粥里不住的在撒糖。
这一家的口碑非常奇特,完全就是两极分化。一方面,大户人家对他们总是又怕又酸,常常骂他们是败家子;另一方面,穷苦人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关于这家的传闻。
传说这家子祖上做过衙将啦、如今的当家人本来是四兄弟夭折了两个啦、这家的大公子是个倒霉鬼啦、二爷是个卖地的败家子啦……这一类的传闻,常常会从人们嘴里蹦出。
这家姓周。周华良的周。
李明晨骑着马走过周家的粥棚时,又再一次看见了过去许多年里常常会看见的场景。
他垂了头,吩咐道:“快一些罢。咱们径直去‘旭日商行’,不要冲撞了这些人。”
车队便低沉沉应了一声,赶着车走。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中,间或有护卫打扮的焚香亭弟子抬头去看舍粥的场景。
天光有些昏暗,街边仍旧三五步就有人支着粥棚。这些粥棚前几乎全都排着长长的人群,人们拿着破碗,满脸希冀的等待着。路牙子边上,稀稀拉拉坐着的穷人们各自攥着破碗,小口小口的滋着。这些人一面喝,一面还咂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唇齿间残留的米香味,又有些遗憾还没有吃饱。
没吃饱怎么办?
凉拌。没吃饱就饿着。有这么碗粥顶着,总还是能多活一会儿的。
上一次来领粥的人里已经有些没有再来了。人们都知道那些人是去了哪里,但对此也没有几个人有交谈的兴趣。他们的眼神全都落在那几口不断翻腾的大锅里。
从大锅里翻滚起来的汤汁来看,“滚水烫米”才是对这种流体食品最贴切的描述。毫无疑问,这东西根本就吃不饱。因为碗里装的粥非常的薄,简直全都是汤,间或浮沉着几粒米,成色也不好看,而且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味道。这不奇怪,因为熬粥用的是陈米,新米这种奢侈品,穷人是很难吃到嘴里的。
到了现在,就连这种米汤一般的薄粥也得是有福气的人才能喝到嘴里了。
稀粥虽薄,但总归是烧开了、有些黏稠的米香的。更别说这些粥格外要更加甜了许多。
饱腹感,这些穷人们是根本不指望了。他们三五成群的端了破碗,沉默的小口喝着,不再关心其他。
周围,三五个裂天剑派的弟子各自提着武器,强行打起精神,顶着寒风看住这块地界。
掌勺的大师傅手稳稳当当,时不时头也不回的朝后面大吼一句。这句话只有三个字:辟谷丹。然后就会有帮闲的往后窜,扛出一个布包袱。不消大师傅说,这帮闲的自己就麻利的解开,一股脑往滚烫的汤锅里倒。
帮闲的倒那些丹药,大师傅就趁着难得的空闲,揉了膀子,放开嗓子吼:“莫争莫抢!人人都有!喝甜粥来——”
李明晨咂了咂嘴,看着这些人喝粥,他突然也感到嘴里没有滋味,迫切想要喝点东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不想喝粥,他想喝的是酒。
他现在很想喝点酒,哪怕只是一口,一口也好,也能放松放松自己的紧张的情绪。
对于李明晨这种人来说,紧张是一种不正常的情绪,他本人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紧张过了。然而此时,哪怕明知道此时的护卫队里还有着五位蓝袍老道士一同行动,他也还是感到紧张。
他杀过很多胡儿,胡儿军官也杀了许多,杀那些人并不让他感到畏惧,没多少感觉。
然而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却直让人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真真是想不紧张都难。
确切的说,李明晨这一路是要去旭日商行,取出格西府存在那里的东西。
想到那批货物,李明晨就感到心跳加速。
骑在马上,缩在焚香亭的护卫群体之中毫不起眼的李明晨朝着掌心哈了口气,再次看了看天空。
雪已经停了。
雪停了……
耕山那边的煤矿已经被喻超白的人占了,那边如今暂且还在开着,但矿工们已经换了人手,现如今挖煤的,是那些原本的监工、老爷们。再过些日子,也许就连炭都要不产了,事情得尽快解决了。
长乐那边,焚香亭整个都搬了过去,弟妹也开始着手给县里穷人们熬糖粥……喻超白呢?喻超白现在在干什么?
一串串雪花被劲风吹成细小的雪粒打断他的思绪。雪粒轻轻扑打在他的脸上,发出阵阵烧灼般的疼痛。李明晨心中一惊,赶紧拿手一抹,凑近眼前细看,脸色顿时大变:“黑色的雪花?”
不对!不对劲!
李明晨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赶紧低喝道:“提高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