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限,不是不错。
换言之,陇右的贫瘠土壤构成的薄田,连亩产一石都是做不到的。
而他们如今在此听到的是何等的数字?
二十六石!
二十六石啊!!
喻超白只觉眼前发黑,他觉得他要疯了,不,不是他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连忙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拼命想要确定自己是否是眼花心乱而白日做梦,然而无论他揉了多少次,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景象都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周梅云有些茫然的眺望着更远处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整齐田地块。那些地里,一如他们所在的这处,看不到边的藤蔓、翠绿的薯叶、整齐的规划、热火朝天劳作的人们。
这些高高低低的家伙们两腿都是泥,他们赤着脚,弯着腰,黑黢黢的脸上满是汗水,浑身上下在这阵法的作用下蒸腾着热气。
那白惨惨的阳光经过阵法的过滤,一发显得可爱柔和,暖暖的打在他们和他们的作物身上,翠绿和黝黑一同闪耀着莫名的光芒,显得那样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呼——呼——
运转了六百年的大阵仍旧忠诚的履行着它的使命,每当这个时候,它将会自阵外界凄凄惨惨的世界里抽调那永无止境的大风入阵,在重重大阵的共同作用下,大风不再如刀,凶狠不复存在,一切都化作了微风温柔的抚慰,轻轻的,柔柔的,带给劳动人民最惬意的享受。
起风了。
微风轻轻吹拂在喻超白和周梅云的脸上,吹皱二人的衣袍,刷拉——刷拉——
绿色的秧苗轻轻舒展自己的躯体,于是一望无际的田地里,荡漾起层层碧绿的波。
“天使。”
一道浑厚的声音将喻、周二人拉回现实。他们一抬头,面前已经多了几个高高低低的家伙,其中还有一位美丽的莲花生姑娘。
这几个人显然是刚刚赶来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泥腥味,毫无疑问,他们是刚刚才得知“大夏天使莅临”的消息,根本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就赶来了。
铜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声音隆隆:“这几位是部的‘农学教习’……”
几个人赔了个笑脸。
这就算介绍了。
这几个人都是短打扮,赤着脚,满身的泥土,看上去脏兮兮的,长久都已没有打理的模样。那名莲花生姑娘,甚至连头发都乱蓬蓬的。
就这样几幅形象,实在是难谈整洁,更别提什么优雅、端庄等更高层次的要求。
然而他们就是优雅,就是端庄。
因为他们的眼神中都熊熊燃烧着一种渴望。一种对于知识的渴望。
因为他们递过来的东西是满满一背篓、一背篓的竹片、草纸、以及无数未完成的书籍。
因为他们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是俺们整理的农学要点,天使是大夏天朝的人物,俊俏风流,想来是博学的,俺寻思着天使对于农学或有涉猎,斗胆……”
为首的汉子是个三寸钉,看上去老实巴交,黝黑的皮肤,陪着笑脸,一双满是老茧的手不断搓着。这汉子的语气分明卑微,眼中却丝毫没有胆怯。
显而易见,他的模样无疑是个农夫。
这样的人,会是练习?
周梅云看了看眼前的农夫,心中一动,连忙抄起背篓里的一张草纸来——
“甲区南麓藤蔓泛黄,经查,有虫害,终以……”
——这是一张关于作物生长状况的记录,记录的最后,附上了一副拙劣的图画,似乎是描述当时作物的病态情况。
喻超白眼皮一跳,连连拿起几片竹简——
“甲区西郊甘薯患疾,经查,盖因其田堆肥过量,以‘阿莫盐’烧芯所致,应……”
——这是一片记载堆肥不当的竹简,上面的人显然是发现了“阿莫盐”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微量元素在秧苗的成长中起到的作用。
“甲区西郊地实疏松而陷,秧苗毁而致人伤,嗟叹,经查,‘大棚’阵势应有一十三处不畅,以此观之,非止阵法,甲区田地恐俱有光照不足、夜间风寒、渗水地陷之患,余苦思冥想,记录解法如下……”
——这是一片记录“大棚”阵法的改进方法的竹简。
喻、周二人看了几眼,突地感到呼吸都急促了,这里边有很多东西他们并不了解,然而在看了其中绝少的一部分之后,二人的心跳彻底加速了,慌忙翻向那满满的几个背篓——
还有……还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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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一片片,喻超白、周梅云的翻阅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翻到最后的几本粗糙的书时,喻超白的手都已经颤抖了。
那些书目前根本不能称之为书,这不是因为它们记载的知识不够实用,也不是因为它们的记录不够详实。
只是因为它们尚且还没有完成。
周梅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些书,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究竟代表着什么了。
这哪里是书,分明就是足够活人无数的无价之宝!
一旦它们完成,那就代表着全天下的土地都可以种上这种超高产的粮食,到那时,又有多少百姓可以赖此活命!
周梅云立刻狂热起来,拉住几个人开始攀谈。
一旁的喻超白看着这成山似海的记录,突然一把推开周梅云跑到了一边,就地一蹲,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妹子啊,你咋就没有活到这般好时节!
他无声的哭着,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浑身沾满了泥土,活像一只流浪狗。
怎么哭了?
急三千看了看哭泣的“天使”,有些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的三寸钉少年只好将目光看向了他的偶像兼上司铜锣大叔。
铜锣目光复杂,他知道这个家伙的身份是假的,他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但,骗子怎么哭了呢?
大汉只好看向了部落里最年长最有智慧的庙祝,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感受到铜锣的目光,土谷祠张了张嘴,老头子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场面的,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天使”虽然来得古怪,但应当不是这样小儿女姿态的人物。
老头子终究是心善的,想要走过来安慰他,却被周梅云拦住了。
周梅云朝那几位农学教习低声说了几句,几个人立刻一拱手,背着箩筐继续他们的工作。
周梅云恋恋不舍的在那位高挑的莲花生姑娘身上看了两眼,嘴里却低声说:“让他哭吧……其实我也挺想哭的。”
说完这句话,两行清泪从他那双猥琐的三角眼里缓缓流下,摔在天地间,浸入更深的土壤中。
周梅云一边哭,一边想:来年,是否会长出更多的粮食?
粮食!
粮食!
二十六石,近三千斤,这是一个能够养活生民无数的数字,然而当它们翩翩起舞时,却是如此的轻盈可怜,一如这片土地上挣扎求活、与老天爷较劲了数千年的高贵美丽的人们在摆脱了人为的剥削之后,真正绽放出的生命之舞。
看着这一片宁静下的美丽,喻超白突然觉得自己心头沉甸甸的。
周梅云不曾说谎,他真的亲眼见到了他的理想。
三寸钉们不曾说谎,他们的确研究出了如此高产的粮食。
那么,自己呢?
仍然只是为了娶小谭、帮周梅云开脱么?
仍然只是为了做一个冒牌货么?
陇右……陇右……
青春作伴好还乡,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天使,还要去看看‘地丹’的产区么?”
土谷祠走了过来,拍了拍喻超白的肩膀。
老头子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喻超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咧嘴一笑:“不了……我想……皇帝他老人家应该会很满意。”
满意?
哼。
老头子摇了摇头,认真的对喻超白说:“天使莫要忘了你说的话就好——这话是周二爷托我转告的,当然,老头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老头子说完了话,摆了摆手,慢吞吞的朝田埂上走去,铜锣连忙弓着腰搀扶着老头子,那模样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急三千没有急着走,而是看向了喻超白和周梅云。
喻超白笑了笑。
看来他猜测的不错,周华良也并非单纯只是为了自己的侄儿来此的。这位陇右道人尽皆知的人物,似乎早就在筹划这一件大事。
周梅云突然说:“怪不得叔父很早就组织着把土地全贱卖给流民们。只要有这种粮食,人人吃得饱饭,地价如何再值钱?”
喻超白说:“这样一来,人人有其田,也算是好事。但你家那些地,岂不正是以前饥荒时从农民手上低价收的么?”
周梅云冷笑起来:“嘿嘿,这恐怕就是天下一日日暮气的原因。田地都到了叔父这样的人家里,我爹娘遭了灾,田地长不出粮食,就只有把田地卖给叔父这样的人,拿一些钱去逃荒。但没有田地就没有收入,更加活不下去。我叔父心眼尚好,肯收留灾民们在家吃住,只是三班地轮流让他们种地。那些更加心黑的么,嘿嘿……”
喻超白想了想,说:“我看你叔父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他应该是真心想做一些事。比如他确实是贱卖土地给穷人。我遇到你之前,就有人拉着我问我是否愿意买地。那价格几乎就是白送。”
周梅云感叹:“是啊,原本我只是感激他收留我、待我不薄,敬佩的是他肯为穷人使钱出力。今日见到了这些亩产二三十石的仙种,我才知道叔父图的究竟是什么。”
他拿起一颗鸡蛋大小的甘薯:“这小小的粮食,将是叔父打破土地兼并的最大武器。可怕的是,你纵然知道他的计划,却根本没法阻止他!亩产二三十石,哼,这样的产量,假如陇右道全部种上这个东西,到时候就是地价跌穿地心!谁家的土地最多,谁的损失就最大!”
急三千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那假如全天下都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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