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初我亲眼看到多竹居连同你们所有人都已经烧成了灰!”张二锤的神色有那么一刻迟疑,脑海中的荒烟蔓草、荒冢古木顿时再度清晰重现。
“我一直警告你,做事不能如此鲁莽。”老头白了一眼,摇了摇头。“你什么都没有确认,便出了山。”
“那小花……”张二锤的呼吸又滞重了,神色显然有些无主。
“那日我带李小花到三号山头传功,恰巧不在多竹居。”
“如此苦茶叔小柳小翠她们……”
“他们的确去了下个世界。”说到这个,老头也叹了一口气。“后来出于安全和环境舒适考虑,我便带着李小花另选了址。树挪死人挪活,就当是换个活法吧。”
“亏我那时还悲痛欲绝,将你烧剩下的骨头都给埋了!”张二锤嘴巴努起来。
“你连人骨猪骨都不能分辨?”老头凝起刀削般的眼神盯着张二锤,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有,你看看你,整天写什么破日记,意义何在?不想想你给我立的那破碑刻成了什么样子!为师姓刘名雷电,不是刘雪电!”
张二锤顿时感觉到有些不自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听见。他端起酒杯猛然连灌三杯,盯着恍惚的酒杯,一时无话。
满屋的酒香倒是吊起了命一样提神。他几乎被剑尖划走了半条人命,身上遍布剑痕,早已伤痕累累,一团糟糕。差点成了个一次性英雄!都怪那王举头,把他搞伤搞痛了不说,还弄到浑身湿透,最后居然喷血还喷了他一身。
“不过,你在雀鼠谷里埋的窑春,味道还行,我全挖了。”刘雷电忽然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几乎算是个帅老头。
“不说那些了,老头。久别重逢,是否别来无恙?”张二锤终于完全接受了眼下的事实,发出最家常不过的问寒问暖。酒水继续下肚,情绪从流离失所的精神状态中走出,衰而不败。
刘雷电刚端起酒杯,愣了一愣,而后缓了口气。
屋子里光线暗淡。他的神情仿佛表明,一路以来,什么致命的故事也没发生。最动荡最虚弱的人生岁月,没有从他眼神的缝隙中渗出丁点意思。
“日子真舒适啊!可我的日子就实在难过了,一路血拼。尤其今天,师父你再来晚一步,就见不到我了。”张二锤撇了撇又有些干燥的嘴唇,直接换上了海碗灌了一整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留着救命一手。”刘雷电眼皮扑动,半眯双眼,睿智地盯着张二锤。“要那么容易折于他的剑下,你到不了帝城早就去货了。”
二人默默地对视了一阵。但空气没有因为一时的无声而凝固。
“师父高明!其实再不济,我都有法子与他同归于尽!”张二锤忍不住优越一笑。此刻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痛苦,也没有不安。“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在帝城买了房,再晚来一些,你在哪家客栈都找我不到了。”
刘雷电突然停住不动,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哽咽。他放下酒杯,这动作通常代表着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张二锤,微微有些吃惊的眼神显得通透明亮,极具智慧。
张二锤悻悻收住了话头。
窗子外面已经一点点由亮变暗,空气中的热意渐退,天色仅有的一丝生机准备消散。今天一整天的景致可真是妙极了,黯淡而又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