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了萧璧凌房门外,谢岚见该转达的话都已说完,便先行离开了,走出院门的途中,还看见了刚沐浴完回房的沈茹薇,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关心萧璧凌的伤势,为此,谢岚还不觉愣了一瞬。
沈茹薇本就是被迫与萧璧凌同回的金陵,此刻心下正思忖着该如何离开才不引人注目,然而回到房内,难以承受的疲惫虚脱之感令她本能便扑倒在卧榻上沉沉睡去。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沈茹薇有些恍惚地坐起身子,只觉脖子还有些酸痛,而在这时,却听到了敲门声。
她咬着唇,似是想到了什么,索性没有吭声。
门外的萧璧凌未听见回话,便透过门扇缝隙朝内望了一眼,当下便明白过来。
约莫两个时辰前他便醒了过来,好巧不巧,他所中的致幻之毒叫做幽梦散,刚好在当年神农谷内乱之时,有人用过,也是当年毒宗门下所用毒物里,柳擒芳唯一能解开的毒。
于是醒来之后,得知沈茹薇如今就在扶风阁内的萧璧凌心下虽觉焦灼,却不愿以糗态相会,便立刻烧水沐浴,换了身衣裳,仔细打理一番方前来敲门,可哪里知道,沈茹薇根本不肯见他。
萧璧凌不觉蹙眉,已然猜到她可能趁夜离开,是以当下翻身上了屋顶,绕去这间客房背面唯一能够进出的窗,轻启窗格,翻身进了屋内。
这等梁上君子所行的非常手段,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失礼地用在女人身上,只听得一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一道劲风蓦地近面而来。然而萧璧凌却不躲也不闪,只是将窗格向上推了些许,让黑暗的屋内变得稍稍亮堂了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格照入房内,照亮照雪刀锋所指之人面庞,寒冽如霜的刀锋也随着它主人蓦然滞住的身形,停在了半空。
“走窗不走门,我还以为进了贼,”沈茹薇收刀入鞘,淡淡说道。
“你分明便醒着,为何敲门不开?”萧璧凌凝视她双目,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问道。
“不想见的人在门外,我开门作甚?”沈茹薇态度异常冷漠,眼波却在月光下隐隐发出颤动,她默不作声回身点亮了桌上烛台,放下手时,手腕却被身旁之人疾扣在手心。
他的拇指压在她脉门,像是防备着她出手一般,所用力道刚好能压制住她内息的流动。
沈茹薇回身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要如何?”
“无缘无故便闹失踪,我连问清缘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萧璧凌仍旧与她对视,眼中困惑、忧虑与一丝微末的期盼交织,汇成一种极其复杂的颜色。
“我要走要留,无须事事向你报备”沈茹薇道。
“的确有道理,不过,”萧璧凌瞥了一眼被她搁在一旁的照雪,嗤笑一声道,“可为什么,已被白鹿先生手夺走的刀,又会回到你手中?可别告诉我,你能在他眼前来去自如。”
“萧公子,”沈茹薇心下一阵酸楚,再如何装作若无其事,对视太久,终难掩眸中端倪,于是便别过脸去,淡淡答道,“我方才便已说过,无须事事向你报备。”
萧璧凌不动声色,只是用另一只手挑起她下颌,迫使她不得不看向自己,然而沈茹薇气脉虽受她钳制无法出手,却还是执拗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肯转过脸来,至此,他心中怨愤忧虑上涌,再也抑制不住,立时将她另一只手也扣住,在她稍有挣扎时,便已发力,将她推至墙根两膝亦死死抵在她双腿间,令她分毫不能动弹。
沈茹薇曾遭吴少钧侮辱,虽未从此陷入阴霾,却仍对他人强迫之举有着本能的退缩反应,她身子一颤,惊惧抬眼,目光刚好对上他眼中隐忧,不觉喉头一梗。
二人四目相对,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沈茹薇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眼中纵横的暗红血丝,一对交织着思念与疑问的眸子,沉浸在她纵使异位而思也难以完全感受的悲戚中,紧盯着她无神亦无助的双眸,千言万语,不必言说,已然印刻于其中。
“我……”沈茹薇看似平静,嗓音却已沙哑,“早已窥见了结果,任谁也改变不了。”
“所以,你便一个人走了?”萧璧凌扣在沈茹薇左右脉门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眸底悲戚愈盛,“用这种方式折磨我,还非要我接受不可?若我这一路平安无事,你是否只是打算把鬼烛丢给素妍她们,便一走了之?”
沈茹薇微微颔首,并无半分迟疑。
萧璧凌凄然一笑,轻轻阖上双目,钳制着她的手渐渐因这伤怀而脱力,却又在她试图挣开的一瞬重新握紧。
“至少……告诉我,”他缓缓睁开双眼,凝视她那对寂如死灰的眸子,话音极轻,近乎缥缈,“你都知道了什么?难道就没有丝毫可能改变什么?”
沈茹薇没有回答,只是定定望着他。
二人相对凝视良久,就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跟随着这沉寂的气氛一同凝固。
终于,萧璧凌唇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呼出的气流旋即降至冰点,眼底悲戚凝结成泪,顺着面颊滑落。
仅有一滴,当中凄恻,却已是万种伤怀所不可及。
“放手。”沈茹薇沉声说道。
萧璧凌垂眸,轻轻摇头。
“我若放手,便再也见不到了。”
他仿佛与她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明知她绝不会说出真相,便当真不再问她。
可也有着她无法抗拒的执拗,决计不肯松手。
“我……自有我的理由。”沈茹薇话音苍白无力,她压抑了太久,许多话根本无从诉说,九年来她从未向谁示弱,可她所遭遇的一切,积压如此之深,若非她性子坚韧,只怕早已被逼至疯癫。
然而心底压抑的话,对眼前之人,却是只字不可言。
不论是逃避或是成全,她知他心意,自能猜出他得知一切将会作何反应。
世上最让人痛彻心扉的分离,不是死别,亦不是因彼此猜忌而生离,而是分明结成契阔,心意相通,却又不得不为彼此的安乐无忧,而放弃所有。
这所有之中,便包括相守。
他的未来尚有转机可言,而她却将远离天日,永堕黑暗。
又岂能拖累?
“放……放手……”她已然压抑不住心绪,身子也跟着无法一口气说完的这两个字发出轻微的颤抖。
萧璧凌分明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温度骤然褪去,连同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微微躬下身去,在她额间轻吻,柔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住你……”
沈茹薇的身子也因这一吻而加剧了颤抖。
那是她仰赖已久,刻入他骨血之中的温柔,在这刹那之间,将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通通唤醒。她再也抑制不住,当下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吻上他的唇,心下忧苦亦不受掌控,凝入泪中,如泉水般争相涌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萧璧凌扣在她脉门的手也随之松开,转而搂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身,她的唇瓣柔软,带着似有若无的馨香,令他几乎忘却她方才的冷漠与决绝,几欲沉沦。
沈茹薇背后仍是那堵冰冷的墙,可身子却因血气翻涌的炽热而变得滚烫,她任情欲没过理智,肆意宣泄着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一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不受命运所扰,随心而为。
罗裙坠地,钗垂髻乱,帐下人影厮磨,只余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月光普照,门内欢情良久,凤倒鸾颠。
灯烛渐枯,原就昏暗的室内,仅剩的光线,只够罗帐下肌肤相亲的二人在这咫尺之距间看清彼此。
沈茹薇眼色晦暗,适才那番不顾一切的疯狂过后,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她试图将萧璧凌推开,却再次被他扣住双手,反摁在枕边。
“我在很早以前,便有过猜测,如今看见你的刀已回到身边,便更加确信——”萧璧凌凝眉与她对视,瞳仁清亮,显已回复了理智,“如果一定有什么理由,令你不得不远离我,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那位白鹿先生的身份,与你有莫大关联,甚至是……”
“你这么聪明,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沈茹薇苦笑出声,打断他的话道,“让我走吧。”
“我若不肯呢?”萧璧凌眉心紧蹙,认真问道。
沈茹薇不言,即刻屈膝撞向他腰间,他即刻闪避,却见沈茹薇已挣脱了钳制,纤足落地,勾起方才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袍,向上挑起,随即旋身下地,套上衣袍,退至门边,却见寒光一动,照雪刀尖已然抵在她喉心。
抬眼再看,萧璧凌亦披上中单,一手合上衣襟,拈于系带处,另一手则握着照雪刀柄,刀身寒光映上他双眸,目光明澈如水。
沈茹薇凄然一笑,继而阖上双眸,然而她却听见了照雪被掷在地上的清脆声响,随即身子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愕然睁眼,对上的却是他瞳底那无限柔情。
“不论要走要留,都等到了明日再说。”
后半夜的他,便好似执迷于千丈软红中的浪子,不言恩怨过往,只识肆意风流。彻夜纵情后,疲倦至极的沈茹薇酣然入睡,然而枕边的他,却蹙起了眉,一手拥着沈茹薇,另一手支在耳边,侧卧起身子,静静望着身旁熟睡的沈茹薇,陷入沉思。
她的确是倦了,也的确有太久不曾安睡,修长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
若余生也能如此安好,该是多么幸运之事?
萧璧凌只觉心被揪得生疼,却偏生无可奈何。他抬眼望向帐外即将熄灭的烛火,蓦地想起陈少玄在文萱宁画上提的那首《梦旧》。
别来老大苦修道,练得离心成死灰。
《妙色王求法偈》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然而圣人的道理,如他这般寻常俗人,却是一生也学不会。二十余载饱经孤苦之事,余生只为求得所爱,如此简单的愿望,竟艰难至此,又是谁人之过?
或许就在下一刻,又或许是明日,或再多过几日,便是恒久的别离,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何事,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
想起此处,他心底蓦地便生出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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