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路到达滁州,大体还算太平,翌日出了城后,通往濠州的路,便都是荒山野岭,因此更需格外小心。
到了午后,他们将车马停在路旁树荫下小憩,谢岚同几个师兄弟同去附近的溪边打水,却在蹲下身的一刻,觉出一丝异样。
“慢着,”谢岚拦住身边的两位少年人,伸手拈起了溪畔一丛焦黑之物,却发现那是被烧焦的青草,根茎还扎在土中,“这是溪边的草,在这里放火根本烧不起来,何况就只有这一点点……”
“只是被烧灼过的痕迹,也未必就是火。”身旁一名少年人蹙眉,若有所思道。
谢岚凝眉,朝溪水中望去,看了许久也不见有鱼,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鸟鸣,便随手拾起一颗石子,弹指而出,将那只鸟儿打落在地,随即将它脑袋按到溪边,喝下溪水,只消片刻工夫,那鸟儿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另一名少年抓耳挠腮道,“可这溪水是活水,就算有人下毒,也须得算准时辰,用量也……”
“除非,上游有人不断在往水中投毒。”谢岚站起身,道,“水是喝不得了,不要轻举妄动,先回去禀报周阁主……”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劲风一闪,谢岚侧身避让,回身却已看见同来的两名少年,方才问话的那个便已倒在了地上,面色发黑,显已毙命。
“阁下有如此好身手,怎的不现身较量,非要躲在暗处偷袭我等?”谢岚握紧手中竹筒,放眼望向四周,却找不见一个人影。
“阿岚,来者不善……”剩下的那名少年还没把话说完,便见谢岚踢起脚下一块草皮,向上一挑,只听得飒飒声响,不知何物便落在了那块草皮上,一齐重重落地。
只见那草皮已变得焦黑,上头扎着两根极细的银针。
“殷昊,当今江湖之上,有哪些门派擅长用毒?”谢岚一面留意着那银针来处,一面朝身旁少年问道。
“那些江湖宵小,多半都会这些三教九流的功夫,只是身法能迅捷至此的……似乎还没听过。”
殷昊说完这话,谢岚的脸色却忽地放松了,她足间轻点地面,当即腾身而起,跃上身旁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老树,旋即便从中传出一声惨呼,落下一个人来,摔在地上,手足俱被折断,口中哼哼唧唧发出哀嚎。
谢岚紧随其后下树,稳稳落在此人身旁地面,冷哼一声道:“我当是什么高手,这轻功身法的确高超,只是不知你这种只学了一两招的东西,怎么还有种出来卖弄?”
那厮只是满地打滚哀嚎,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谢岚也不与他废话,只是对殷昊说道:“先这人带回去见阁主,王辉的尸首也不知中的什么毒,只怕一时半会儿还碰不得,一会儿报由阁主,再行处置罢。”
“那上游下毒的人呢?”
“还不知对方来了几人,身手如何,且不要贸然行动。”谢岚说完,便要将地上那人提起来,然而不等靠近,便被殷昊扣住胳膊,猛地向旁一拉,只听得一声巨响,地上那人竟从胸腹炸开了一个洞,血液溅到之处,青草皆成焦黑,场面诡异至极。
谢岚看得愣了一瞬,便即一把扯上殷昊的衣袖,向众人落脚之处狂奔而去。
等回到了那儿,看见四周皆是一片安静祥和,刚好与正站起身来的宋云锡大眼瞪小眼。
谢岚愣了片刻,忙道:“出事了,有人在溪水里下毒!”
“王辉怎么没回来?”周素妍蹙眉,“出事了?”
“他遭人暗算,尸首上皆是剧毒,我们不敢轻易触碰。”谢岚松开殷昊的衣袖,说道。
二人将刚才见闻对众人描述过一番,周素妍渐渐露出恍然之色:“轻功卓绝,擅长用毒,那就和镜渊脱不了干系。”
“阁主知道这样的人?”谢岚眉心越发紧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柳华音有个宿敌,与他同出一脉,他轻功上乘,那厮应当也差不离,”周素妍道,“不过这种本事,顶多便是偷袭,当是他们想将我们的人消耗一些,再出手击破,你们就坐在这儿,哪也别去了,歇一会儿再启程。”
“可应当不是那鬼烛才是,”宋云锡蹙眉道,“只是从那厮手里学了些许皮毛,未准只是在探路而已。”
谢岚点头,就地坐了下来,道:“我们抓到的那个,应当只学了点皮毛,至于上游是否还有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于是也不多做停留,众人稍稍休整片刻之后,便整装启程,就在谢岚将周素妍扶上马车之后,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等等我!”
谢岚不觉回头,却瞧见一人正一路朝着大队人马飞纵而来,定睛一看,赫然是柳华音。
“他怎么来了?”周素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对柳华音蹙眉喝道,“你不好好待在金陵,来这凑什么热闹?”
柳华音听到这话时,已然到了人群中间,他停下脚步,望向周素妍的眼神,却是迷茫而失措的。
周素妍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阿易他……没跟上你们?”柳华音后退两步,将众人打量一番后,脸色越发苍白,脚下也险些站不稳了。
“他怎会跑出来?”周素妍若是双腿完好,此刻必然要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
“这……”柳华音面露难色,可见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也着实隐瞒不下什么,便低声说道,“你们又非不知,他自回金陵之后便一直不肯见我……那天,你们离开之后,门中有位小兄弟来传话,说是阿易有话要告诉我,我……我未设防备,被他窃了随身的药物去,便……唉……”
柳华音心中有愧,说着耳根便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只听得宋云锡急切问道,“那他可有伤人?”
“有我与祖父在,人自然没事,可却没能拦住阿易。”柳华音闭目。
周素妍恼了,直接甩开挑着马车门帘的手,靠在椅背上,闭目扶额,牙根隐隐传出摩擦的声音。
苏易执念已深,前些日子又被沈茹薇的话所激,想来如今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算夸张。
“不管他了,启程。”周素妍想着避免夜长梦多,便索性早些出发,可就在这时,众人却看见周遭的树荫下落下许多青灰色烟尘来,那烟尘之中,隐隐还带着一丝腥臭之气。
“屏住呼吸!”柳华音断喝一声,当即足下生尘,疾步纵上前去,手中不知几时捏了一只青瓷小瓶,打开木塞,赭石色的药水倾泻而下,随着他足下疾行的步伐,逐渐蜿蜒展开,如同一条长蛇。
“早闻神农谷一脉的‘星罗步’冠绝天下,如今亲见,的确如同传闻,堪称是轻功中的顶尖之学,名不虚传。”周素妍隔帘望着这一幕,不觉感叹道。
他引燃一只火摺,径自丢入那赭石色药水的痕迹中,只见火光在药水间窜起,与此同时,一股散发着异香的烟雾从中升腾。火舌舔过适才落下的青灰色烟尘,转瞬将之吞噬,过了片刻,才渐渐熄灭。
“看来,今日是真遇上对手了。”从密林高处繁盛的枝叶中传来这样的声音,谢岚闻之,见不远处有枝叶攒动,便要提气去追,被周素妍从马车中伸出的手摁下了身形。
“追不上的,”周素妍道,“来人只是施毒,一来证明人手不多,二来,多半有着足以脱身的手段,你别冒失,以免着了他的道。”
周素妍一行前脚离开金陵,沐剑山庄这头紧跟着后脚,也很快出了城。
与此同时,也有一小波人从齐州向各方宾客赴宴之路而去,走的却并非大路。
萧元祺并非无所防范,他虽不知萧清瑜归来的目的所在,却也循着鬼烛来历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对韩颖如今所处境地判断出了个大概。
若说他是无情之人,却也的的确确曾为了韩颖一张脸,予以多年荣宠,对萧清瑜亦疼爱有加,在萧璧凌返回齐州之后,多多少少也有过些许补偿之举。
可若要说他有情,他却也能在知道韩颖欺瞒真相之后,狠心将枕边人出逐,并无半点悔意或是疼惜,也会为了引出镜渊这条大鱼,或是为了压制萧清瑜的目的,将亲子视如棋子,冷漠非常。
再说玄澈,他自从在云梦山栽了个大跟头后,便明白了孤军难战的道理,他将幽冥谷、星海派等人聚齐,也是为了有足够的实力能与各大门派相抗,只不过,夜明宫这边便如同一块挖不动的顽石,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裘慕云皆是稳坐如山,绝不同流。
从如今形势看来,齐州在庐州的北面,金陵的西北方向,而金陵与庐州两路,当在淮南路交汇,也就是说,若是出发的时辰与脚程相当,护送新娘庄子滢的人马,兴许还能在宿州遇见周素妍等人。
而镜渊想要避免对方人手齐聚,便必须赶在这之前出手。
六合门的送亲车队浩浩荡荡离开了寿州,连着经过几个村落,到了郊外林中暂歇。正值晴空万里,到了午时,虽不似夏季炎热,烈日却也灼目得很,庄子滢想着萧璧凌的嘱咐,下了马车便靠着最信任的几个师兄弟坐着,哪也不敢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当初差点娶了她的徐干云则坐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闷着头不吭声。
“庄师妹,”同行的师兄好奇问她,“这一路上,你总是这么板着脸,照理来说,多年心愿达成,当是件喜事才对啊。”
“就是就是,那天我看那姓萧的进了后院,可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小师妹,咱们这些师兄弟都同你一块长大,若是那厮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咱们,好给你出一口气。”另一名青年说笑道。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庄子滢撇撇嘴,道,“我自己的事情,跟你们才没什么关系。”
“你这丫头,话可不能乱说。”刚巧庄定闲正下马从另一辆马车中将庄夫人搀扶而出,听到这话的庄夫人,眼中似乎有了愠色。
她是个贤淑妇人,不会武功,也从不掺和门中大小事宜,一心相夫教女,这几日见庄子滢总是一副心事重重之态,只恐她还惦记着段逍遥,心一直悬着。
庄子滢不擅掩藏心绪,未免多说多错,只好低下头去。
“丫头,”庄夫人不顾丈夫拦阻,当下上前几步,挽着庄子滢的手,道,“你可不能再想着不该想的人,念着不该念的事,这么多年来,娘亲可一直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你可千万别……”
“夫人,此事便不要再提了,”庄定闲走上前,对几个露出看热闹的表情的年轻弟子道,“好了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挤在一处凑热闹。”
庄子滢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一番,见徐干云仍是如方才一般闷头不言,便小跑几步到他身边,抱膝坐下身去。
“怎么了庄师妹?”徐干云扭头望了她一眼,不解问道。
“这里……好像清静一些。”庄子滢咬咬唇道,“让我坐一会儿。”
徐干云点点头,略想了一想,为求避嫌,还是向一旁让开了些许。
“去年那件事……对不起。”庄子滢压低声音道,“其实,婚礼上的意外……我是知情的。”
徐干云听得一愣。
他心性淳朴,即便上回被当众拒婚,也并未因此对庄子滢有所怨怼,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旧有些震惊。
“对不起。”庄子滢说完这话,飞快低下头去。
徐干云一时无言,过了半晌,方压低嗓音问道:“那这一次呢?”
庄子滢没有答话,始终低着头,她的双手食指绞在一起,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不过,这也没什么。”徐干云说着,却忽然蹙起眉来。
这附近,的确安静得有些出奇了。
庄定闲同几位年长的门人也陆续站了起来,有序调遣着随行人员整顿,似是准备出发了。
然而就在这时,周遭原本一片寂静树林里,乍然惊起一片鸟雀,嘲哳嘶鸣,四散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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