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薇睁开眼后,望见萧璧凌伏在床边,不觉一愣。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因寒疾发作而昏迷,却想不到高昱竟会连夜把他给找来,更因为这几个月以来,看到的都是昏迷不醒,记忆尽丧的他,一时还未能回过味来。
萧璧凌察觉到她起身的动静,立时惊醒,抬起头来,关切问道:“醒了?还有哪不舒服吗?”
“你……没事了?”沈茹薇蹙眉,似乎对眼前之事还有些难以置信。
“我是没事,可你有事。”萧璧凌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道,“明知体寒未除,为何还要下水?”
“我也不知……罢了,”沈茹薇道,“我来金陵,是有件事想问你……”
“高姑娘的事与我无关。”萧璧凌赶忙解释。
“不是这个……”沈茹薇见他这般真挚,不觉展颜一笑,“而是……”
“那便回去再说。”萧璧凌打断她的话,将她那双已经烘干的靴子拿了起来,便要给她穿上。
“老萧……”沈茹薇眉心微蹙,“还是把事情说完,我还得早些回……”
“只要是与你病情无关之事,我都不会回答。”萧璧凌不由分说将她扶起身来,替她穿上靴子,“趁着柳华音还在金陵,早些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事,都别再提了。”
“你几时变得如此强硬?”
她几乎是每说出一句话,都要被萧璧凌打断,没有一件事来得及说完整。
“我倒是你觉得,你越来越瞻前顾后了,”萧璧凌给她穿好了靴子,即刻搀扶下床,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方才提到柳华音,他如何会愿意替我医治?”沈茹薇问道。
“能够换回自己性命,他未必不会答应,”萧璧凌说完,便即伸出双手,搂过沈茹薇的肩头,让她面对着自己,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问道,“高婷一事,你为何不肯信我?”
“我从未不信任你,”沈茹薇直视他双眸,平静说道,“只是所牵涉之事,关乎你二人名誉,我着实无法插手。”
“那你自己呢?”萧璧凌眉心紧蹙,盯着她依旧平静如水的眸子,只觉哭笑不得,“失忆之后的那些事,我可不敢忘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沈茹薇摇头,只是冲他微笑,并不回答。
然而下一刻,下颌却被他手指挑起,温软的触感随即从唇边传来。
“等等……”沈茹薇本能伸手将萧璧凌推开,他双腿尚未完全复原,站稳尚且勉强,下盘自是不稳的,加之沈茹薇经过这数月锤炼,力气也不是一般大,这一推,直将萧璧凌推得一个踉跄,险些向后栽倒。
“老萧!”沈茹薇抢上前去将他搀稳,却见他苦笑着摇头道,“你也真够狠……”
“谁让你乱来的?”沈茹薇扑哧笑出声来,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
“那你这意思,只许你轻薄我,却不许我冒犯你?”萧璧凌略一点头,挑眉道,“那好,我失忆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可还记得?”
“我……”
沈茹薇想了想,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那天的事,是她有意而为之。
“既然你觉得,我该全权料理高姑娘之事,反过来说,是不是你先得对我负责?说我始乱终弃,你自己呢?我不无辜吗?”萧璧凌一连三问,竟问得沈茹薇哑口无言。
“你行啊,萧大侠,”过了半晌,沈茹薇终于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的确无话可说,不过,即便我同你回去,高姑娘的事,我也绝不插手。”
“你不走就好。”萧璧凌笑道。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含情脉脉,还带着几分欣慰。
仿佛只要有她在身边,不管什么麻烦,都不算是麻烦了。
沈茹薇心下被他这微笑触动,然而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
高婷受辱之事发生在八年半前,似乎还是在那之后,秦忧寒才消失无踪。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恶毒,又是怀着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要以一个黄花闺女的名节,来构陷于他?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在此之前因种种原因而搁置的许多疑问,也陆续浮上她心头。
回到扶风阁后,高昱见到二人,便立刻迎了上来,原来,高婷昨夜回来之后,彻夜未眠,今日一大早便欲见周素妍把话问个清楚,却被拒之门外。
萧璧凌满腹心思想的都是沈茹薇的病情,只吩咐他先将人安顿好,便去见柳华音了。
柳华音所在的客房内,那满地的碎瓷片都已收拾干净。
他安安静静坐在客房之内,盯着屋角出神,直到听见门开的声音,方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
“你赢了,”柳华音拿起桌上仅剩的一只空茶盏,盯着看了许久,方道,“打算好几时处置我了?”
萧璧凌不答,只是拖过一张椅子,在柳华音对面坐下,又沉默许久,方道:“我放你走。”
“你说什么?”柳华音蓦地起身,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问道。
“有个条件,”萧璧凌正视他双眸,一字一句道,“救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是说……周素妍的腿?”
“谷雨,”萧璧凌淡淡道,“或者说,是青芜。”
“她又快死了?”柳华音嗤笑一声,神情颇为不屑。
“寒疾复发,”萧璧凌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道,“是救,还是不救?”
他身形本就高挑,柳华音又是坐着的,何况事关心爱之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柳华音眼中看来,自是不怒而威,气势分外逼人,只叫人感到极度压抑。
“我不是这世上唯一能治好他的人吗?”柳华音笑容凉薄,“你该待我恭敬些。”
“而你若不救她,是不是这唯一,只好算作无用之人,不必留了。”萧璧凌淡淡应道。
柳华音神色陡变。
周遭立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柳华音终于开口:“你若不守承诺,又当如何?”
“你还有选择吗?”
柳华音再一次陷入沉默。
萧璧凌也只有在面对曾经给他至关重要的儿时带来伤痛的那些亲人时,才会显现出最软弱的一面。
而面对其他人,尤其是与沈茹薇生死安危攸关之事,却显得尤为强硬。
“好,我答应你。”柳华音站起身来,“她在哪?”
萧璧凌转身推开门,面无表情走了出去。
重回扶风阁的一年多光景,远比过去蛰居那七年要短得多,可其间所有遭遇,都如同在生死边缘徘徊辗转过一遭,当中千难万险,难以言喻,几番纠缠来回,都像是历经百年,甚至千载。
柳华音跟在他身后,却被守在门外的几个少年弟子拦了下来。
“让他来。”萧璧凌道。
几名弟子依言让路,柳华音跟在他身后,却忽然感到一阵凄凉。
多年以前,眼前之人,曾是金陵城里,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可到了如今,却仿佛背上了许多枷锁,重负难堪。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感到后悔,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悔的是什么。
然而等到了沈茹薇所在的客房门前,正要推门的萧璧凌却被身后一声女子轻唤叫住了。
“凌哥哥,你……”高婷站在门洞下,抿了抿嘴,道,“我能不能,就同你说几句话?”
“这种时候,就别再添乱了,好吗?”萧璧凌淡淡道。
“我……我只不过是……”高婷按捺不住,小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能就让我这样不明不白的,不论如何,总该给我一个交代!”
萧璧凌本想让她离开,可想着她若在此大吵大闹,对沈茹薇的病情着实没有益处,便勉强点了点头,示意柳华音进屋,自己则与高婷走出偏院,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在你心里,当真已经没有我了吗?”高婷神情极是可怜。
这话一问出口,萧璧凌不由愣了愣。
谈何“已经”?
分明从未有过。
而他二人之间,也的的确确不曾有过逾越萍水之交以外的往来。
可正是这一愣,更让高婷心里认定,他是有意逃避。
“高姑娘,”萧璧凌认真道,“我已说得很明白,过去那些事,根本不是我所为,这个‘有没有’,也根本无从说起。”
高婷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咬了咬唇,道:“你在骗我!”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萧璧凌对她这反复的纠缠与质问,早已感到疲惫不堪,甚至已不想再追究背后那个构陷之人,只想早些与她交涉清楚,撇清关系。
“我已经同宋大哥说了,今天我就回山庄里去。”高婷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反正……反正你别来找我。”
“好,求之不得。”萧璧凌说完,便头也不回往沈茹薇所在客房方向走了过去。
高婷眼角余光瞥见他背影,眼泪登时不受控制奔涌而出,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多想看见他回头,并出言挽留,可惜一切办法用尽,自己在他眼中,竟仍是轻如尘埃。
“我在你眼中,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高婷自暴自弃,对着萧璧凌大喊道。
“你不把自己当人,谁也帮不了你。”萧璧凌连头也不回,道。
萧璧凌依稀想起了初见高婷时的情景。
那天秦忧寒去了沐剑山庄,而方铮旭又因其他事务脱不开身,也急于见他,便遣了萧璧凌去沐剑山庄唤人回来。
就在离沐剑山庄的大门,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一个少女气喘吁吁从一侧小路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等一下!”
萧璧凌不觉一愣,本能收回了被那少女拉扯的衣袖。
那时已有了庄子滢之事为戒,他对男女之妨,也变得格外在意。
“我……我看你随身佩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沐剑山庄的人啊?”少女说完,不知怎的就脸红起来,低下头去。
“沐剑山庄?”萧璧凌摇头一笑,道,“不是。”
“哦……”少女撇撇嘴,道,“那……打扰了。”
“你要去沐剑山庄作甚?”萧璧凌将这少女打量一番,不解问道,“还是说,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没有……”高婷抿了抿嘴,想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叫高婷,同叶庄主算是远亲,如今家人全都不在了,不过……我看那里,守卫森严,可能……可能不会让我进去,我手里什么信物都没有,就想……”
“你要见叶庄主,是吗?”萧璧凌点头一笑,道,“我刚好要去山庄找我师父,你便同我一起去吧。”
“真的?”高婷大喜。
萧璧凌点头,随即转身朝沐剑山庄的方向走出几步,见她没有跟上,便又回头冲她招了招手。
高婷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便即快步跟了上去……
这的确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在那之后,都只是偶然见到,仅限点头之交罢了。
又怎会到这般地步?
翌日一早,沐剑山庄派来接高婷的人便到了。
叶枫尚有其他事务需要料理,孙婉柔便代他来了,高婷一看见孙婉柔,便扑入她怀中,泣不成声。
“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们周阁主便不闻不问的吗?”孙婉柔露出愠色,冲一旁守门的弟子说道。
“回叶夫人的话,”一名女弟子拱手道,“周阁主的确吩咐我等,好生照料高婷姑娘,可除了生活起居,其他的事,我们的确是力不从心。”
“荒谬,”孙婉柔道,“一面包庇着罪魁祸首,一面说出这样敷衍的言辞,我起初只当是那厮巧言令色,又有飞云居的庇护,这才如此胆大妄为,可如今看来,你们扶风阁上下,连同周阁主在内,竟都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