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间道:“赛儿,谢谢你的体谅。我们父子这次不去也可以,但适才我清点了一下,还有三百多族人可以继续战斗。你把他们都带上,这样我才放心。否则,我们父子只有亲自去保护你!”
赫赛儿还想再婉言推辞,郑异知她若再推,歆间父子必定不会答应。于是,道:
“赛儿,就照歆长老说的做吧!”
赫赛儿眼泪夺眶而出,呜咽道:“白山乌桓就剩下这么少的族人了,我岂能忍心再让他们继续上杀场?”
歆间道:“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后幸存下来的勇士,个个武艺高强,现在赤山乌桓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赛儿不必担心。此刻,我反而最担心的是你的安全啊!就让他们去保护你吧!这是最后一战了!”
赫赛儿终于点了点头,聚集起白山上还能战斗的勇士后,与歆间父子和其他族人洒泪而别。
在下山路上,山道之间堆满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既有赤山武士的,也有白山武士的,惨不忍睹。
赫赛儿道:“这白山,莫非就是由皑皑白骨堆积而成的山么?”
郑异道:“本是蓝天白雪一尘不染的人间仙境,是人的野蛮、贪婪、无情才把它变成惨不忍睹的白骨之山!事实上,天下之大,又何止白山,大汉京师、匈奴龙庭在贪欲泛滥之下,不都是白山?”
“什么?”赫赛儿不解,“京师不是繁华圣地,怎会是白骨皑皑?”
“有时是,有时不是,现在有人也想把它变成白山!”郑异道。
关雎缓缓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榻上,倒是安然无恙,想起适才那惊险至极的一幕,那明晃刺眼的尖刀,那凶神恶煞的眼神,那肌肉扭曲的面目,她吓得立时捂住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自出塞以来,虽数度历经生死,唯有这回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几乎已经香消玉殒!
但以往都是与郑异一起,且不说他的智慧总能化险为夷,即便避不过去,两人能在一起,携手同去,也是心甘情愿的幸事。
而此次,则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人,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冷血杀手,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坐以待毙,油然而生的无奈与恐惧如同滚烫火红的烙铁牢牢落在了她的心上,这种剧痛撕心裂肺,不可磨灭。
现在,郑异的人在哪里呢?
他知不知道这里是何等凶险?
本以为身为大汉公主,到了大汉境内,自然便是回到了家中。而此时,回家的暖意已化为冰冷彻骨的严寒,令她浑身战栗。
这才意识到,临别之前,他为何再三叮嘱自己不要泄露身份,原来他已经知道即使在大汉境内,也是刀光剑影,杀机暗伏,纵然是陛下亲妹,也不得不依仗异族所产的坚韧宝甲,方能从自己人的刀下逃生。
既然知道这里危机重重,却又为何将自己送入险地呢?
难道在他心中,大汉天下就这么重要么?而这个天下的真正主人,并不是姓郑,而是姓刘啊!身为先帝之女,自己才是它的真正主人,而在自己眼中,他的地位可是远远重于自己家的大汉天下啊!
正在伤心欲绝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斥责与怒吼之声,接着传来一阵激烈的兵器撞击的清脆交鸣。
在她又一轮的胆战心惊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重新归入沉寂。
外面客堂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清咳几声,道:
“请勿害怕,在下苏仪,无意冒犯姑娘,现有事相询。”
关雎没有回应。
那声音再次响起:
“在下此来,绝无恶意,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当面澄清。故请出来相见,否则就恕在下无礼,径直进入内堂了!”
关雎生怕来人再闯进来,当即站起身来,整顿了一下衣衫,适才腰间被扎之处,此刻犹在隐隐作痛,但皮甲之上,却是毫无印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客堂站有一人,身材瘦高,面目清隽,颧骨高耸,眼眶深陷,目光明亮,见到关雎,亦是不住打量,显然是被她的气质所惊住,忙深施一礼,道:
“请问来者可是关雎公主?苏仪见过公主!”
关雎一惊,顿时想起郑异的叮嘱,瞬间便恢复镇定,缄口不言。
“如果姑娘确是公主,在下即刻禀明公孙太守,请他备好车驾,派出护卫与仪仗,送公主回京,与陛下相见!”苏仪道。
关雎仍是不语。
“公主苦衷,在下略知一二,且试言之,不知对否!如若有误,望请见谅!”苏仪道,“陛下筑渠乃是出于为大汉子民百年大计考虑,希望一劳永逸,让百姓免受旱涝之灾,广布惠泽!但工程浩大,须倾数年之国力,虽百官劝阻,但陛下仍然一意孤行!然而,正当举国的人力、财力、军力、物力等都被倾注于黄河、汴河两岸之际,北匈奴单于栾提蒲奴忽然派遣多路大军强攻大汉边郡,大有乘人之危、倾覆华夏之势!陛下见状,被惊得魂飞魄散,方寸大乱,以至于置海内震天彻地的求战呼声于不顾,却效仿汉初之策委曲求全,以和亲求和平,不惜牺牲亲妹一生幸福,而得一时苟安!公主试想,那匈奴远在极北冰寒与荒漠之地,即便是公主出塞之初春,塞外仍是一片枯黄悲凉,天寒地冻,纵使公主到得王庭,异国他乡,所遇皆是胡人面孔,所见都是胡人毯帐,所闻尽为胡笳互动,牧马悲鸣。每日所守夫君,又是耄耋老翁,且语言不通!公主尚处妙龄,却时时刻刻都在备受煎熬,若如此度过漫长一生,岂不是生不如死?在下身为外人,都为之鼻酸,却不解身为亲兄长的陛下,于心何忍?究竟为何如此绝情?”
关雎闻听,眼眶微红,晶莹闪亮,但强行忍住,仍是一声不吭。
苏仪瞧在眼内,装作未见,继续道:
“或许陛下亦非无情,只是权衡天下与亲情孰轻孰重之时,有失偏颇!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但兄长却非那个兄长!此刻的兄长已是君临天下的陛下,高高在上,目中能有几人?更何况,虽同为先帝子女,兄弟姊妹之间却有远近!若是前太子刘强即位,岂能忍心送同父同母之妹远赴异域,遭此凄苦?他虽宽厚仁爱,但面对强暴,亦定会不惜率举国子民与之一搏,保护胞妹免受屈辱,而不是将举国之力倾泻于汴渠两岸!”
“当今陛下与前太子皆为公主之兄,一个送公主出塞,而自己留在京师安逸享乐;一个不惜豁命上前抗拒强暴,而留公主在后方平安之地!之所以有如此天壤之别,俱都缘于一点,那就是生母不同,则亲疏各异。一位太子皇兄姓阴,一位太子皇兄姓郭。阴家乃是南阳大户,而郭家则是河北望族。没有阴家,先帝依然能够平定天下;而假若没有郭家,大汉则断无今日之中兴!可如今,却是阴家高居庙堂,而郭家却被流放江湖。天下义士,无不扼腕叹息,为之不平!渔阳、幽州等北境五郡,皆为河北之地,而郭家又是世代居此,人所敬仰。今公主到此,即是回家。不日,就会有家中的真正亲人,前来探视!”说罢望向公主,见她依旧垂泪不语,遂把话锋一转,道:
“那郑异,护送公主出塞和亲,途中虽遇匈奴内乱,携公主逃脱险境,但他见未能完成使命,唯恐回到京师遭到惩处,便孤注一掷,贪功冒进,企图将功补过。为此不惜再次置公主安危于不顾,独自率领三千人马西去白山孤军深入,投机取巧,以博不世之功,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若公主顾惜这三千汉军之生灵免受涂炭,就请将所知告诉在下,以便请公孙太守出师营救!”
关雎听得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此人虽是第一次相见,但却言辞恳切,所说都为切悫之言,此刻听来,恍如寒冬腊月之中,偶遇三春之暖,浑身舒坦,又沁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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